《华南国防医学杂志》
关于《诗经·甘棠》中“召伯”的身份,历来意见主要集中在两个人:周初的召公奭与西周晚期的召伯虎。前者是历代研究者的主流意见,后者较为晚起,以其反传统的姿态在近现代赢得了众多拥护者,影响巨大。本文尝试将“召伯虎说”之源流演变作一梳理,以便学界参考。
当今学界多以《论衡·须颂》“宣王惠周,《诗》颂其行;召伯述职,周歌棠树”之语[1]848,作为“召伯虎说”的最早证据。实则此语中“宣王”“召伯”未必具有对应关系,且“召伯述职”亦见《法言·先知》:“昔在周公,征于东方,四国是王;召伯述职,蔽芾甘棠,其思矣夫!”[2]286相似的言论亦见西汉文献,《说苑·贵德》:“召公述职,当桑蚕之时,不欲变民事,故不入邑中,舍于甘棠之下,而听断焉。陕间之人,皆得其所,是故后世思而歌咏之。”[3]94西汉韩《诗》学派的王吉亦曰:“昔召公述职,当民事时,舍于棠下而听断焉。是时人皆得其所,后世思其仁恩,至乎不伐甘棠,《甘棠》之诗是也。”[4]3058东汉时期文献如《白虎通·巡狩》亦言“召公述职”[5]292。凡此足证“召伯述职”与“召公述职”的同一性,两者显然指涉同一事实。将《论衡》之语理解为召伯虎述职,盖未深察。诸例中的“召伯”即召公奭。《甘棠》“召伯虎说”并未产生于汉代。持“召伯虎说”最为详尽的意见,来自清代的牟庭:
召伯,召穆公虎也。穆公以世职为王官伯,事厉王、宣王、幽王,既老而从平王东迁,纠合宗族,作《常棣》之诗,于时国家新造,穆公劳来安定,劬劳于野,尝宿甘棠树下,其后穆公薨,而人思之,封殖其棠,以为遗爱。此诗所为作也……《召南》言“平王之孙”,则是东周诗明矣!东周之诗,不应有康公之棠,一也;周公大圣,遗爱之长,不后于召公。若《召南》诗为美召康公,而《周南》诗何为不美周文公也?二也;《风》、《雅》中多穆公诗,如《黍苗》云“召伯劳之”、《崧高》云“王命召伯”,及此诗云“召伯所茇”,称号皆同,明一人也。至诗中言及召康公,则如《江汉》云“召公维翰”、《召旻》云“有如召公之臣”,皆曰召公,不曰召伯,三也。[6]147?150
其所提出的三点论证分别是:其一,《召南·何彼襛矣》有“平王之孙”句,故知其为东周时候的诗。既然如此,《召南》中就不应该有西周初期的人与物;其二,《周南》中没有赞颂周公旦的诗,所以《召南》中也不可能有赞颂召公奭的诗;其三,《诗经》中其他篇章提及“召伯”者,皆为召穆公,召康公在《诗》中则为“召公”。结论是,《甘棠》当为召穆公(召伯虎)之诗,而非召公奭之诗。
牟氏的前两点论证颇为牵强,逻辑有所不通:首先,《诗经》的成书是一个渐进的过程,其中诗篇的时间跨度极大,不能因为某一篇诗的年代,便断定该部分之诗皆属此年代。具体到《召南》,即不能因为《何彼襛矣》为东周之诗,便断定《召南》十四篇诗皆为东周之诗。况且,即便皆为东周之诗,未必诗篇中就不能出现西周的人与物,后代之诗完全可以反映前代之事。诗篇的产生年代与诗篇中的事件年代,根本不是一回事,传统的经学家常常将二者混为一谈,牟氏看来也未能例外。其次,周公之遗爱,固然不后于召公,但这与有无诗篇赞美周公并无必然的因果联系,《诗》固然与政治、史事紧密相关,但《诗》并不能也不必反映所有的政治、史事情况。所有的文学艺术,都不可能是现实的悉数映现。况且即便有诗篇对周公的伟大功绩进行赞颂,其是否留存在今日“诗三百”中,尚属疑问。简言之,据《周南》无赞美周公之诗,无法断定《召南》中必无赞美召公之诗。牟氏的前两点论证,是不能成立的。最关键的是第三点论证,即从《诗经》中的称谓类比出《甘棠》中“召伯”的身份。牟氏此论,虽然未必为后来的许多研究者,尤其是20世纪以来诸多具有疑古倾向的学者所见,但这样的论证方式和结论无疑在近代以来颇为盛行,直到今天,仍是持“召伯虎说”者的第一利器。
梁启超认为:“如《甘棠》,因有‘召伯所茇’,毛郑硬认作召公奭,说是周初的诗。但公、伯显然有别,伯是五伯的伯,《诗》有郇伯、申伯,都是西周末年的人,《诗·大雅·召旻》称召公奭为召公,不称召伯,可见《甘棠》最早不过西周末年的诗。”[7]98其论证仍是从“召伯”之称谓入手,且已涉及公、伯等级的不同,惜未充分展开。陆侃如、冯沅君合著的《中国诗史》论述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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